當黑夜降臨，阿緹絲才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饑餓感。她有些可惜地看著桌面上因為無人食用而冷掉的料理，忽然有點在意那兩個人有沒有註意到自己的失蹤。

“對不起。”

阿緹絲轉身看著身旁一臉愧疚的少年。

她是在村子裏的墓地發現少年的。最初的時候，少年的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著古怪的雜音。但是當她接觸到一個有著古怪氣息的盒子後，現象發生了。盡管最初沒有意識到變化，但當她再見到少年時，消失的耳鳴足以讓她明白自己已經不需要別的媒介來侵入少年所處的那個世界了。她眼中的少年也從虛影變成了如同出自藝術家之手的雕像，雖然是詭異的白色，卻凝固出了實體，可以被看見，可以被聽見，也可以被觸摸……

“不行！”少年受驚地退後一步，避開了少女的手指，卻又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雙手在背後絞成了麻花，“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怯懦地低下頭，不敢看少女依然僵持在半空中的手，“雖然很遲了，但是你不可以來這邊的世界。”

“握手也不行嗎？”阿緹絲問道。

“對不起。”少年不肯多說，只是一個勁兒地道歉。

“你來握我也不行嗎？”

“對不起。”

阿緹絲失落地收回了手。古德曼莫瑞主教曾教導她握手禮是渴望構建友好關系的訊號，少年的拒絕跟困了卻找不到枕頭一樣讓她難過。所幸這種情緒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倒並非是少年改變了態度，而是周圍的溫度發出了催促性的警告。

“他們來了。”少年恐懼地看著向房屋匯聚過來的黑雲，身體瑟縮得像要散成霧氣，“必須要逃……”

該說無知者無畏嗎？相較之下，看不懂危險的阿緹絲反而保持著淡定，她轉身向樓上走去，“要告訴溫蒂。”

“不行！”少年喊住了她，“雖然我之前說過它們會回避陌生的氣息，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先不說那個女人聽不聽得到你的聲音，她已經踏入了它們的狩獵範圍，留在這裏會被牽連到的！”

少年的話讓阿緹絲感到困擾，她握緊了十字架項鏈，“可是，溫蒂是同伴……”說著，她歉意地彎腰，轉身上樓。

“求你了！她是今晚目標，但是對於它們，我們更加美味啊！”少年再也顧及不到距離的問題，他沖上去抓住了少女的手腕，但馬上又像觸電般地松開。

即便接觸的瞬間只有幾秒，但是實質性的變化卻還是發生了。在阿緹絲眼中，少年被潑上了顏料。不再是純粹的白色，阿緹絲可以清晰地辨別出他有著深色的頭發、深色的眼眸和深色的皮膚，身上的布衣也出現了生活所帶來的層次感。

這樣的變化似乎給少年帶來了巨大的打擊，他倒退了幾步，一屁股跪坐了地上。

“怎麽了？”少年的反應讓阿緹絲猶豫起是否該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少年抱著頭，聲音顫抖著，漸漸地啜泣了起來，“我不想這樣……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好，我本來是這麽想的……”

“你不需要向阿緹絲道歉啊。”阿緹絲走進他，學著某個盜賊常做的那樣拍了拍少年的頭，“不要哭。”

“但是我想要救你啊……”少年擡起頭仰視著阿緹絲茫然無知的面容，臉上是醜陋的絕望。他像是想要抓出最後的希冀，雙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求求你……”

“請我救你！”

阿緹絲最終還是沒能去見溫蒂一面。少年的哀求讓身為神職者的修女無法放下他的祈願不管，直覺告訴她，如果不順著這個少年，他會被他自己逼死。她也沒有問過少年為什麽非要救自己，她對世界感到好奇，卻不是那種非要知道為什麽的人。

兩人準備離開屋子時，已經錯過了離開的最好時機。陰森的夜風裏徘徊著意味不明的嘶吼，散發著腐爛氣味的影子在房屋周圍隱隱約約形成了簡陋的包圍圈。

出門前，少年點燃了屋內的爐竈，取火點著了屋內所有可燃的物品。火光將屋內照得通亮，原本已經匯集在門前的影子立刻褪到了黑暗裏。

“不管發生什麽，絕對不能忘記呼吸。”少年再三提醒道，然後一手牽著少女，一手則舉著燃燒著的窗簾布沖了出去。

影子天性畏懼光，但是布所燃燒的光太過微弱，不足以籠罩住兩個人。幾乎剛踏出屋內火光可以照亮的範圍，就有陰影卷上了少年褲腿。

“啊！”少年當即摔倒在地上。手中燒剩一半的窗簾落在旁邊，火又弱了幾分。更多的陰影趁機攀上了沒有光的地方，要將少年拉進黑暗。少年死死扣著地面，拼盡力氣抵抗，但身體還是被一點點地向後拖拽，手指在地面上留下了幾道血痕。

阿緹絲想要拉起他，卻被少年猛地往前推了一把。

“快跑！”他大聲朝著阿緹絲喊道，花成一團的臉卻狼狽得沒有一點英雄的樣子。

可是穿著修女服的少女卻在這種時候將他之前的拒絕還給了他，“不行。”

“沒有不行……”淚流滿年的少年忽然楞住了，顫動的身體都安靜了下來。從遇見少女以來，他在她的臉上看到的都是平靜，偶爾的情緒變化都淺淡的像是幻覺。但是在影影綽綽火光中，他卻看見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彎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少女跪在少年面前，雙手握著胸前的十字架項鏈，“你還要救我呢。”

*[阿緹絲]使用了技能[聖光]。

白光大盛。

******

“我不會讓你在離開我的視線了。”

明明是甜蜜的話語，溫蒂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在她昏迷的時間裏，盜賊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麽微妙變化。他的目光太具侵略性，讓她忍不住撇過頭。但下一秒，下巴卻被禁錮住，強行掰正，與男人對視。

“大小姐不要在這種時候逃跑啊，我會很困擾的~”聲音裏的戲謔卻一點沒染上羅伯的臉，他的表情依然認真到恐怖。

‘我才沒有逃跑。’溫蒂在心裏底氣不足地反駁道。她試圖去推盜賊的胸膛，想象中的紋絲不動。轉而想取魔杖，摸到的只有平整的床單。

“至少給個承諾吧，不是很失禮嗎？”而這微小的反抗自然引來了盜賊更強硬的態度。

‘我要是能說話早就、早就……混蛋！’溫蒂終於忍無可忍地在同時沒有聲音和魔杖的情況下強行使用了魔法。

*[溫蒂]使用了技能[風系魔法iii]。

肆虐的風向上湧動，將盜賊頂上的屋頂。被征用做媒介的*內擠進了大量的元素，血液沸騰，血管膨脹到了極限，疼痛順著毛細血管從心臟一直蔓延到指端。溫蒂咽下了嘴裏的血腥味，揮動手指再次發動了魔法。

*[溫蒂]使用了技能[風系魔法i]。

踩著房頂，屈膝發力，羅伯靈敏地避開了飛來的風刃。匕首出現在手上，他是真的動氣了。身體化作了殘影，沿著折線形的軌道向著大小姐直奔而來。

*[羅伯]使用了技能[突刺]。

然而匕首柄敲擊在溫蒂頸間的瞬間，她的身體卻化作了海市蜃樓。

*[溫蒂]使用了技能[風系魔法iv]。

短暫地將自己的身體化作無形的風，這是風系魔法師唯一的近戰系技能。

利用技能爭取來的時間，溫蒂通過了埡口，翻身躍下了樓梯。羅伯匆忙擲出的匕首只隔斷了她的幾根頭發。

元素侵入體內的負擔讓溫蒂不能像往常那樣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體，落地時，作為支點的右腿沒能承受住撞擊力，屈膝跪了下來。但當她吃痛地捂住腳腕時，忽然燃起的火光讓她忘記了逃竄——除卻了火，更詭異的是窗外扭曲的影子。

怔神的片刻，羅伯追擊而至，逐漸濃烈的煙味讓他不禁皺起了鼻子，“麻煩。”

顧不上再追究大小姐之前的行為，他上前想要將她抱起，卻看見大小姐的左手臂突然不自然地扭曲了，就好像有人在扭動她的手臂。

從被纏上起，聲音被屏蔽，只能聽到體內骨骼發出悶響。

淚水彪了出來，溫蒂凝聚風刃斬向突然從影子裏鉆出來的手，風刃卻穿過了手臂斬在了地上。更多的手越過盜賊，從二樓的黑暗中伸了過來，纏住了她的左腳、右腳，然後是腰、胸……

‘救命！’

羅伯清晰地感受到伯爵小姐的恐懼，但是他什麽都看不見。他大步上前，一把摟向了溫蒂，然後——手穿了過去！

“開玩笑吧……這算什麽……”恐懼終於傳染給了盜賊。

四肢被撕扯著，溫蒂因此而□□的魔力將屋內的火焰吹得更加狂亂。在火光脹大的那一刻，被火照耀的手如同遇到天敵一樣松了力氣。伯爵小姐立刻意識到了得救的方法。

風刃再次凝聚，即使隨時都會潰散，還是掙紮著一筆一筆地在墻下刻下了字跡——‘光’。

看到提示的羅伯立刻脫下了自己的布衣，借火點燃後圍在溫蒂身邊。隨後他才上樓，從大小姐的空間袋中翻找出魔法照明燈，裝上魔晶。魔法照明燈的光亮不足以驅逐不明的手，但卻緩解了溫蒂被撕扯的痛苦，讓她能夠堅持到天亮。

“可惡！”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的羅伯只能悔恨著蹲坐在伯爵小姐的身旁。他痛恨起自己為什麽要習慣性地規避危險的氣息，如果一開始就和大小姐一起接觸未知的存在，現在他也不用這般無力。

‘太陽快點升起吧！快點！’

被束縛的溫蒂動彈不得，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盜賊膝上攥緊的拳頭。攥得太緊，以至於指甲刺破了手心。本來停止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笨蛋，我不是還好好的嗎。’

——其實一點都不痛哦。

下一刻，有白光從屋外一直照進了屋內。黑影扭曲著哭囂著如潮水退去。

現象隨著遠離接觸點而覆原，溫蒂聽著四周物體燃燒室時發出的細微爆炸聲，得救了的身體卻反而開始顫動了起來，只能被動地被羅伯抓進懷裏。雙眼圓瞪無法合目，生理性的淚水溢出了發紅的眼眶，落在盜賊的胸膛上。

任何玩笑和調戲都不適用於這樣的場景，羅伯只是默默地收緊了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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